林黛玉进贾府的第二回,可以说是处处玄机、句句暗喻,有一个小小的细节,作者告诉读者,王夫人撒了一个大大的谎。
黛玉到了荣禧堂,是拜见大舅贾赦之后来拜见二舅。婆子丫头领着绕了一个大圈子、等了好大一阵子,终于在荣禧堂东廊小正房内见到了王夫人。一见面,王夫人就将黛玉往贾政的位置上让,幸亏小姑娘大家闺秀,一眼看懂这是个坑,只向挨炕一溜三张椅子的其中一张坐了,王夫人又才再三携她上炕坐,她于是从命挨着王夫人坐了。
就这一小段,看着是真累,刚坐下,王夫人就解释说:
“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,再见罢……(宝玉)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,尚未回来。”
斋戒,是古人重大礼仪的前奏,包括沐浴、吃素和静养。这里说斋戒去了,可见贾政不是在家里斋戒,而是外出了,如此可以肯定,贾政这是要进行一次重要的礼佛或者是宗教活动吗?
贾政这天在不在家?
应该是在家。贾雨村护送黛玉进京,作者是先交代了贾雨村面见贾政,大概率他是和黛玉同日进的贾府,会不会是第二日见?不会,贾政的斋戒和活动短则两日,多则三到五日,哪里有时间接见他呢?因此,王夫人说贾政斋戒,应该是在撒谎,贾雨村此刻正在贾政的书房概率才更大。
贾政斋没斋戒过?有没有做过什么法事活动?
找遍全书,贾政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的宗教活动,包括家族里的类似活动也一次没有参加过。清虚观打醮是贾珍领着宗族的男人们做的,到皇陵去谒陵他也是不在的。别说是宗教活动,包括全书唯一详写的祭宗祠贾政都因为做地方官没有参加。
这肯定不是巧合,只能说贾政对这些个活动不感兴趣,或者他骨子里就抵触这些东西,否则,贵妃娘娘的旨意他没有理由不积极组织或参与。
贾宝玉别的和贾政都反着来,唯有对待僧道,倒是和贾政颇为相似。袭人多次劝诫他别毁僧谤道,湘云也吐槽他的这个毛病。
宝玉从来对和家里走动的佛寺和尼庵感兴趣,从来不待见他们,嫌他们脏,其实内心也觉得他们都是骗子,连对爷爷的替身张道士都很不恭。所以,后来道士王一贴告诉他那些膏药都是假的,包括这疗妒汤的方子也是假的,他才和王一贴相谈会心,觉得这个道士和别人不同,至少他不骗自己。
王夫人说宝玉还愿去了,有许愿才有还愿,这一听就知道,宝玉这时候对所谓的佛法还不是这样的态度。
可见,无论是对丈夫,还是儿子,王夫人的话就是一派胡言,她在撒谎。她为什么要撒谎?
王夫人自己是信佛的,她也几乎是天天吃斋念佛的,是家里公认的佛爷。但是读者都知道,王夫人念佛是真,她只是为她自己的利益在祈祷佛祖保佑,她害人伤人时,连因果报应都经常不管不顾了。
可是她既得不到丈夫贾政的真心,也得不到儿子贾宝玉和她一条心,她只有在内心默念,这两个她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,能有一天合了她的心意罢了。所以她潜意识里希望他们这么做,就这么说了出来。
也就是说,从王夫人这个人物一出场,她对待黛玉的初始态度,她种种的行为和语言,作者就是在告诉读者,这个女人很麻烦,她将会是接下来许多悲剧的制造者。
《红楼梦》作者最擅长的就是,一句平平淡淡的话,往往就是埋伏,有可能是预示,有可能是伏谶,有的是照应后文,有的是明显矛盾,就是要提醒读者,这里面全是话里有话。
红楼没有废话,洋洋百万言,你若真的想精简或者删改,还真是做不到。
参考原著:《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》《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》